茅坪岛，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河南省丹江口库区的唯一岛屿。这次移民前，此处是淅川县盛湾镇陈营村三四百人的栖息之地。孤岛人搬迁，牵动着南阳市尤其是淅川、唐河两县人民的心。2010年8月31日早晨6时，已上岸的搬迁货车对号入户开始装运移民家具，9月1日下午5时，全村87户392位移民安全到达了唐河县湖阳镇石庄新家。
岛上村口处住着89岁奶奶全小女的一家大小。那两天，笔者有幸陪同记者们一行到茅坪岛现场感受了移民搬迁的火热场面，更庆幸的是直面听取了全奶奶一家三代的搬迁述说，倍受触动和感慨。现将他们的不同心绪忠实地记录整理如下：
一、奶奶全小女，纠结于搬迁的人和事
这个89岁高龄的老寿星全奶奶，与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三儿子陈培理住在两间瓦房里。1980年，他们一家人从茅坪岛西半坡上移民后靠到这个地方，已经是为丹江口水库初期工程建设做出的第二次搬迁了。
第一次搬迁是1968年，4.4万淅川库区移民迁到湖北省钟祥县大柴湖镇，奶奶全小女家从陈营老宅上与淅川其他县内后靠移民一样作了后靠安置。那一年，娘家哥哥全道娃一家搬去了湖北大柴湖，姐姐全改娃一家投亲靠友到邻乡镇的马蹬，全家姊妹由此七零八散，天各一方。
在湖北生活了几年，哥哥病重奄奄一息之时，侄子全炳鹿依照父亲吩咐搀扶其一同回到了老家，拉着妹妹全小女的手坐在全家的老宅上，哥哥长叹一声闭眼倒下，再也没有醒来。
全小女哭着将哥哥埋葬在村部后山的高岗之上，坟头对着老宅上那棵老楸树。过罢头七（人离世后的第七天），她哭着把侄儿送上去往大柴湖的班车，后来再也没见过哥哥抱养的这个孩子了。
2010年8月31日8点40分，搬迁拉家具的车辆进入宅院开始装车。问及此次搬迁的感受，全奶奶很是乐意：“国家来接，咱咋能不去？”但最让她老人家舍不下的还是那葬在茅坪岛上的老伴和二儿子。
全小女奶奶有五个儿子，要数老二陈培义最为聪明，可他的病越来越重。1963年农历6月21日，看着父亲抡起斧头做匣子（专用于装未成年人尸体、比棺材小的物件称为匣子），老二问起正在“坐月子”（女人生小孩后一月时间内的俗称）的母亲说：“妈，我病一直不好，这是做做装我哩吧？”
18天后，陈培义去世，19岁的他恳求妈妈一定要把他埋在茅坪岛北端最高处两棵白蜡树之间。43年过去了，当年的白蜡树早已成为全岛渔民开船回航最明晰的标识。
奶奶全小女自知这次搬迁一走，已经没有再回岛屿生活的机会，故此，令她最揪心和舍不下的有两件事：一是搬迁后丹江水一涨再涨，“他俩可咋办”；二是她自己老百之年后“还能不能回来与老伴合葬”？说到这里，老寿星掏出白手绢，在脸上擦了又擦……
二、儿子陈培生，永远舍不掉的“家”
院子里的货车快装满了，但地上还放着不少“老物件”：长把鱼叉、纺绳车子、砖头支着腿的衣裳柜子等等，还有老母亲全小女的嫁妆——黑漆斗桌，两个抽屉的铜拉手已磨得锃亮锃亮。
“那都朽里用不成了，干脆扔了我给买新的，还有那鱼叉、纺绳车子拿去干啥！”陈培生的大女儿陈慧玲从湖南衡阳赶回娘家十几天了，二女儿陈霞也提前两天从南阳回到了岛上。
“你们都长大中用了，但不要忘本变质！”两个女儿的话让父亲陈培生很不高兴。他接着说：“今天我要给你们讲清楚，生活艰难时纺绳车救了咱家的命，这鱼叉跟我几十年有感情，两件宝贝说天我都得一辈子带在身边！”
是呀，人是很有感情的。1983年前后，龙须草价格上扬，陈培生家责任山上的龙须草由于管理得当，很是丰收，加上一家人勒紧裤带，省吃减用，及早购置了纺绳车加工草绳和草地毯等，收入倍增，这在那些年中已成为陈培生一家人的主要经济依靠。
茅坪岛所属陈营村和其他移民村一样，村上的大量土地随着水库水位的五次抬高先后被淹。这次移民前陈营村人均仅有3分地，一个时期以来，这里的人们时不时靠种植库区“消落地”（国家已征用的库区淹没水位线以下土地，库水位上涨后被淹没、下降后又裸露出来可耕种）增加粮食收入作为生活补充。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抢种消落地相邻村庄多次发生群体械斗的沉痛教训，人们不得不近水楼台先得月，走丹江水“捕魚捞金”的生计路子。1983年，陈培生卖掉耕牛和草绳草毯，购置了一条小渔船，把大女儿送到鱼关村岳母娘家，夫妻俩带着二女儿划着小渔船离开了茅苹岛，开始“全职渔民”的飘摇生活，吃喝丹江上，打鱼丹江上。
那年农历八月底，连续降了三天大暴雨，陈培生在仓房乡雷山村一个弯道停靠的船上歇息了好几天。暴雨打翻了煤油炉，船舱内的玉米糁也吃不成了。听着襁褓里女儿的哭声，陈培生每天清晨沿着河岸村庄挨家讨饭，有时能够讨到红薯面粉来，在锅里蒸成馍饼，再让妻子明玉枝在嘴里嚼碎后喂孩子。湖北老表送给的50多公斤米面和一筐子鸡蛋，让他们全家度过了1983年那个极其寒冷的冬天。
转眼到了1984年，陈培生回到茅坪岛贷款买了全村第一条机动船。丹江鱼多，人也勤快，他家渔网迅速从100米增加到800多米，日子起色了。之后，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在船上相继出生，陈培生依次为他们取名陈江、陈江鹏、陈江英。
1987年，丹江岸边收河蚌的人徒增。陈培生两个月内就挣了五六千元，缴足了超生子女费、提留款，又把手下的“牛腿挂浆”机动船换成了风冷式四匹马力大船，丹江成为他的广阔天地。
每年的五、七、八月都是捕鱼旺季，每逢刮风下雨前夕，更是陈培生驰骋丹江的好时候。1990年春节后，丹江银鱼、鲤鱼、红尾鱼名噪一时，价钱大涨，两年后陈培生已成为茅坪岛上出了名的“三万元户”，在相邻乡村丹江岸边也稍有名气。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陈培生艰难地把三斗桌装上了搬家车辆，他总算将老母亲的嫁妆带在了身边，心里踏实了许多，紧接着便召唤一家人到老家前面的丹江河里洗上最后一次澡。
回家时，每人都装瓶丹江水煮了镇上发给的方便面就是一顿晚餐。
夜幕降临，房屋已拆。为了照明，陈培生在老宅前点起了几米高的干竹木火苗。孩子们快活了一天早已酣然入梦，母亲坐在椅子上，陈培生歪身靠着椅子话丹江、说渔船，不时起身添柴斗火助亮，夜深露重，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茅坪岛了！
三、孙子陈江鹏，从小把“家”担肩上
陈江鹏，搬迁那年22岁，是大二体育学生，一米八九的个头，很像篮球明星巴特尔。他的哥哥陈江，茅坪岛上第一个研究生，搬迁当年的暑假他在贵州挣足了学费，直接去了成都上学，也没来得及回茅坪岛一趟与家人一同搬迁。
2010年9月1日早上6时，爸爸陈培生、母亲明玉枝带上火纸和鞭炮去了陈家祖坟祭祖，他们又特意给祖坟旁边的坟头也烧了纸，还祈祷“我们走了，可要照顾我老爹一些呀”。
6点30分，陈江鹏组织全家人站在老宅上，以丹江河为背景，拍摄了离别丹江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之后，父亲陈培生招呼着大家快去码头登船上车，陈江鹏与侄子陈建政在老宅上点燃了“大地红”万子头响炮，浓烟过后老宅上一片狼藉，活像战场。
“走了......”父亲陈培生一声长叹，带头提着衣包向乘车处走去。“你爹老了，轮到你这个棒劳力担家了。”母亲明玉枝低低的声音对老二陈江鹏说。于是，陈江鹏把最重的三个袋子扎好绑牢在胳膊粗的竹杆上，“一二三，起......”他挺直了腰杆把竹杆和袋子担在肩上，摇摇晃晃几步，终于稳着步子紧随母亲向前走去。
奶奶郁郁而行，姐姐们也不吱声，就连调皮的那个湖南外甥也低着眼皮只顾走在那一坑一洼的路上。
7时30分，髦髦之年的奶奶全小女在儿孙们的照护下，几次回头张望老宅并擦着眼泪上了空调卧铺专车之后，剩下的一家人全部乘座在全镇统一编排的71号客车上，大家心里都很沉重，谁也不愿意说出一句话来，惟有陈江鹏的母亲忍耐不住内心的不舍，不时地哽咽着留下了悲伤的眼泪……
25分钟后，轮渡靠岸，大家先后把发到手里的小红花戴在胸口上衣口袋处，红花上垂着“移民光荣”四个黄色字样。一个小时后，车队在盛湾镇与陈营、王家山、后药铺、高营、陶营等八个组的乡亲们会合。
9时30分，由近200辆卡车、百辆大客车组成的搬迁车队，浩浩荡荡沿着×０１１线、沿着丹江两岸经过滔河、大石桥、老城、金河4个乡镇后驶入西峡县境内的高速公路。
下午17时，车队到达移民新村，陈江鹏挑起老家重担走进了新家。这时候他拨通了哥哥陈江的手机：“哥，我们到湖阳新家了！”接着，手机上传出了哥哥的声音：“江鹏，您们辛苦了”！全奶奶这个高大勇猛的“80后”二孙子陈江鹏，终于完成了一个重大使命，从此他也开始了在新家园的新生活征程。
（作者 梁占佩 2022年5月28日）
